第二天,姬颯很快就找到李晏庭所在的医院,但既非亲属又过了探病时间,不好从正门进去,就爬上一棵对着他病房窗户的树上。她扶着树干的手掌逆时针旋转,一阵阵隐形的波动由掌心散开,涟漪般传至她的意识。
无根人这个諢名不是来自太监,而是出自无根草,又称无娘藤,草如其名,自身无根和叶绿体,求生存就是逆时针缠绕在其他植物宿主身上,攀附寄生,吸取养分。农夫最恨无根草,恨不得烧个乾净免得祸害庄稼。但同时无根草可入药,在「神农本草经」中更被列入上品,可续绝伤、补不足。
无根人,同无根草,只是人所吸取的是情报知识,而不是维生的营养。草木在土地里盘根错节,无一不相连,姬颯具有擷取草木深根情报网的能力,即是掌握植物的语言。所谓风吹草动,耳听八方,说的正是像姬颯这样的特殊异能者。这异能也有限制,草木虽不说谎,但资讯透露的多少深浅也由不得人操控,提供的信息也会随着地域距离时间递减,所以离事发地位置和时间点越近,越容易採集消息。
想起刘雷方才提到姬姓种田起家,姬颯淡漠的脸上隐约有一丝冷笑,可不是吗,自家人对她的深痛恶绝,正如农人见了稗草誓不两立。
镇定剂的药效还未完全散去,李晏庭被自己喉头的乾涩渴醒了,连串咳了几声,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天花板,他眼光本能地看向熟悉的房门方向,却见到没见过的窗花外,一轮森森明月。他心跳蹦上喉头又直落胃袋,混沌的脑子迅速整理自己的处境。
应该是医院。
他记得自己不舒服摔倒在家里,大概马上被送院了吧。
他侧头看向窗的另一边,果然是医院的隔间布帘,视线一低,看见旁边的短沙发上捲着个睡影子,瞇眼细看是李辰枋,慌慌然的心稳了下来,既软且安。
不想吵醒姊姊,他压抑着咳嗽,轻轻地撑起上半身,发现水壶已经没有水了,他心中暗骂姊姊看护病人不力,这种事也要自己拖着病体操心,还好他没有打点滴,不然要起床不是更麻烦?
就着月光他躡手躡脚爬下床,双脚落地之后感觉也没那么虚弱了,于是一手抄起水壶,一手摸着墙,朝门外的光走去倒水。
他小心翼翼推开门缝把自己挤过去,免得走廊惨白的日光灯吵到别的病人。
静悄悄的走廊长而亮,却让他想起向阳花园漆黑的走廊,不论是光明或黑暗,一旦没什么人气,就让有瘮人寒气。
他猛然想起不知道自己是哪个病房,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病房门牌:404李晏庭,只有他一个病人,其他都是空格。
「真不吉利呀」李晏庭喃喃自语,左顾右盼没看到有饮水机,也没见到护士,晃眼看到尽头拐弯处有白色裙摆略过的影子,于是加快了脚步追上,想问问茶水间在哪。
追上一看,那背影却不是护士服,而是白色的女学生制服,长发披肩缓缓地走着。
「呀!不好意思,请问你知道饮水机在哪?」李晏庭听见自己乾涩的声音,喉咙更痒了,忍不住咳起来。
女生头也不回,闪身又在尽头转弯。
这医院走廊怎么这么曲折?还看不到护士站?李晏庭想起老姊在家爱打的恐怖电动游戏,那些鬼病院里出现什么最好都不要跟上去,谁跟上去谁倒楣。
他欠缺逞英雄的找死基因,收回脚步,渴就渴吧,大不了把李辰枋叫起来一起下楼去买点吃的喝的。
咦,下楼怎么也没看到电梯?
李晏庭鸡皮疙瘩掉一地,加快步伐往回走,却听见由身后传来慢他拖鞋几拍的皮鞋脚步声。
啪嗒啪嗒。
叩。叩。
啪嗒啪嗒啪嗒啪嗒。
叩叩。叩叩。
他加速,身后的脚步也随着快起来,这感觉是恐怖片里配角送死的节奏呀!他根本不敢回头看,把水壶一丢,直接跑起来。
听见那脚步逼近,李晏庭想大叫救命,才刚张嘴就有一片冰凉粗糙覆盖上自己的嘴,一股力量把自己下巴硬生生往上一抬,嘴巴就张不开了。
李晏庭从来没这么害怕过,瞳孔像是在颤动什么都看不清楚,心跳快到像是要把胆震破,他不自觉地手脚并用挣扎,涣散的视线聚焦对上一双凌厉的丹凤眼。
「安份点。」姬颯嫌弃地看着快被吓破胆的男孩,煞气发觉这猎物有援兵,暂时离了这个生人,但总归是会回来的,她只好先逮着这个小子。
李晏庭认出她是向阳花园见过那个女人,知道是活人不是怨灵,他呼吸才平顺了几分,连本来可怕的日光灯都变得正常多了。
见他眼珠滴溜转了几圈,像是恢復了理智,姬颯才放下手在裤子上擦了几擦,胆小鬼没胆汁,口水却不少。
「你谁呀?」李晏庭揉着隐隐生疼的下巴,神力女超人吗?手劲这么大?手还这么粗,都没保养的吗?
姬颯说:「你跟我来。」
「我干嘛要跟你走?」
「不走你会死。」姬颯凉凉补充:「还会害死别人。」
李晏庭脑子转过好几个念头,他家没什么钱,绑架他也没什么大好处,不过他身体健康,样貌还不错,贩卖器官或是人口买卖都有可能,好多网上的影片都有说在暗网上的交易,他做频道时可没少做资料搜集。
「我不信,除非你报警。」李晏庭摇头。
姬颯看着他不出声,李晏庭觉得这女人长得还真寡淡,两颊削瘦,轮廓也很淡,眼睛细且长,像两把开刃的刀。
其实他大概也只看了几秒吧,总之,下一秒他后颈一下钝痛,被拍晕了。
姬颯要拍倒一两个人,就像是拍一两条黄瓜一样,连刀子都懒得用。若是李晏庭听话,她也不想打他,但她不爱费唇舌,早就做好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准备,进出的监视器都先打掉了。
她轻松扛起李晏庭,从窗口纵身跳到三步远的粗树枝上,树枝虽粗但也承受不住两个成年人的重量,堪堪正要折弯,她又往下跳到下一根树枝,这样三四趟就下了地。
即使掳人,姬颯还是规矩地替机车上的李晏庭戴上头盔,才把他绑在自己背后,朝北门驶去。
刘雷约定在北门,姬颯当然有做过点功课。
这百馀年前建的清朝城门,是台北五城门里唯一保留原样的。日本人拆了西门,早年的市政府改了东门、南门和小南门,北门能保留下来,多亏了要盖高架桥,本想乾脆拆了,改建都懒得搞。后来因为学者反对,兴建方案改为绕道弯过,自此约四十年间,北门被埋没在桥路当中,淡出了人们的视线。也是到了七八年前,市政府趁过年把拆除高架桥,道路重整之后围着北门做了个广场,早就失去了城墙的北门,就这样成了个岛般的孤门。
到了北门附近,姬颯打量四周环境,这孤单单城门立在那,和周边环境倒也不算违和。不夜天的台北城,这一隅却是没有行人来往。马路如河车如水,冲刷过北门前。姬颯看了看北门广场的疏疏落落的草木,看来只能尽力而为凑合用。
晚风袭来,十二点一到,刘雷就从卖照相机那条街缓缓走来,街灯下的青色长衫让他有几分仙风道骨。
「昏过去了?」刘雷看着趴在姬颯身后的李晏庭。
「赶时间,求方便打晕的。」姬颯接着说:「等会要是忙起来,麻烦老前辈照顾一下这孩子。」
「您打人是照顾人,我可不。」刘雷笑了:「走吧,我帮着扶着另一边,把他带到城门里头。」
他们一左一右搀着不省人事的李晏庭,放在